Jocelyn

我認為狗是最令人驚奇的動物，牠們無條件地付出愛，對我來說，他們就是活在世上的學習典範。

—吉爾達．雷德那﹙Gilda Radner﹚

「如果你的狗不喜歡某個人，那麼你差不多也不應該這個人打交道。」
—佚名

寒風鑽進屋子，在角落打轉，暴雨敲打著窗子，這樣的夜晚人們不應該外出，而是坐在家裡的壁爐旁，感謝屋頂和牆壁的庇護。在我的想像裡，科學怪人應該就是在這樣的夜裡誕生的。但在這樣的夜晚，我卻獨自在家，我丈夫出門了，最近的鄰居住在四百公尺外。但我也不算是完全孤單，因為還有我們的黑白色交雜的邊境牧羊犬陪著我，牠把頭靠在我的腿上，睿智的棕色眼睛像是在說︰「別擔心，我們可以安然度過。」

萊西加入我們家後的18年裡，牠一次又一次地為我們判斷一個人的個性，我們不知道牠是從味道還是聲音判斷，或可能是第六感，不管怎樣，牠具備了這項人類所沒有的特異功能。當牠與某個人初次接觸，如果搖幾下尾巴，就表示這是可接受的訪客，如果微微皺起上唇，便是在提醒我們該提高警覺。在這個晚上，萊西的天賦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
門鈴響起，我決定不去應門。鈴聲再度響起，這次比較急促。我依舊遲疑不願去開門，到了第四次，我帶著萊西到門口。我感到胃部一陣糾結，喉嚨乾燥，惡魔在門口現身了。當然，實際上沒那麼巨大，卻是同樣地邪惡的形象。大衣下是一個扭曲的體型，兩邊肩膀高低不一，頭部稍微往斜前方傾斜，他用萎縮的手臂和長瘤的手指抓著帽子。

「我可以借用電話嗎？」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，雖然是禮貌的請求，聽起來卻有壓迫感。

當他把手伸進口袋，我反射性地往後退，結果他拿出一張紙。他傾身向前把紙片遞給我，我沒有伸手。心想他可能會硬闖進屋子，於是我低頭觀察萊西，看牠是否做好捍衛家園的準備。令我驚訝的是，牠坐在我腳邊，搖動著尾巴。

「你一定是瘋了，萊西。」我心想。但是牠的直覺無可否認，根據以往經驗，我選擇信任牠的判斷。

我不情願地讓陌生人進到屋子裡，並指著門廳的電話。他向我道謝後拿起話筒，我毫不避諱地站在一旁聽他講電話。從他說的話我得知他的貨車拋錨了，他請求維修工人過來幫忙。每當萊西不信任某個人，當他在屋子裡時，牠會全程尾隨盯緊他。而今晚牠卻對這意外的訪客絲毫不感興趣，牠甚至還踱回起居間的壁爐旁趴下。

陌生人講完電話後，便豎起大衣衣領準備離開，當他轉身準備向我道謝時，他高低不一的肩膀似乎快讓他站不穩，我的恐懼感滲入一股同情。於是我脫口而出︰「我能為你泡杯熱茶嗎？」

他的眼睛亮起，他說︰「好的，你真好心。」

於是我領著他走進廚房。他坐了下來，我拿出茶壺煮水，他傾斜坐在椅子上的模樣沒那麼邪惡了，但我還是密切注意他的動靜，泡好茶後，我感覺情況夠安全，於是也拉了張椅子坐下。我們面對面無言地坐著，熱氣飄蕩在我們之間的空中。

為了打破沉默，我問他︰「你是哪裡人？」

他回答︰「伯明罕。」停頓一會，他繼續說︰「我很抱歉，如果我嚇到妳，不過妳不用擔心，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奇怪，但那是有原因的。」

我沒有回話，空氣又陷入靜默，但我知道等他準備好便會說話，果真過一會他又說話了。

「我不是生來就是這副模樣，」我從他的聲音感覺到情緒起伏，「幾年前，我得了小兒麻痺症。」

我只說了︰「喔」，便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「我在病床上躺了幾個月，當我能夠恢復行走時，因為身體嚴重扭曲，沒有人願意雇用我，最後，我總算找到貨運司機的工作，如你聽到的，我的貨車在你家門口拋錨了，」他露出扭曲的笑容，「我想我該回到車子裡，免得修車工人來的時候找不到我。」

我回答︰「在這種天氣，你不應該坐在外面。為什麼不留張紙條在車上，告訴他們可以在哪裡找到你？」

他又笑了，並說︰「好的，我會這麼做。」

等他從外面回來，我們便到起居室的壁爐旁坐下，我對他說︰「你知道嗎？如果不是萊西，我不會讓你進來。」

他回答︰「哦？怎麼說？」一邊傾身撫摸萊西。

於是我向他解釋萊西能夠辨人的才能，說完再加一句︰「牠感覺到你真實的樣子，而我則是從外表做判斷。」

「我真是太幸運了，幸好有萊西在。」他笑著說。

經過兩個小時，和無數杯的熱茶，門鈴再度響起，一個穿著雨衣的男人宣佈車子已經修好了。

誠摯地向我道謝後，陌生人走進黑夜裡，幾分鐘後，他的貨車便消失在道路的盡頭。我想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他了。

但是在那年的聖誕夜，當我去應門時，看到這位陌生人站在門口，他說︰「妳好嗎？」然後遞給我一大盒巧克力，「這是為了感謝妳的好心，」接著他再將另一個裝著狗食的袋子放到我另一隻手上，「這是給我那有敏銳直覺的好朋友萊西的，祝你們耶誕快樂。」

此後，直到我們搬家前的五年裡，每年聖誕夜他都會帶著巧克力和狗食出現在我家門口，而且每年，他都得到我們家睿智的萊西的溫暖歡迎。

比爾•威斯契﹙Bill Westh﹚
﹙轉述自吉莉安．威斯契〈Gillian Westhe〉﹚